魂斷黃河
「娘的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,把錢收好後,對爹說:『他爹,咱實在弄不到錢,就和那邊說說,我看他們也是明事理的人,不至於太過為難咱們。這喬老大家,還是別去了,萬一輸了,那……』」
「爹一擺手打斷她的話頭,說道:『我看準了,輸不了,咱家窮歸窮,娶媳婦這面子不能丟。』娘還想說什麼,爹卻已經進裡屋炕上倒頭睡下了。」
「連著幾夜,爹都是在天明時興沖沖地帶著一身的疲倦回來,懷裡的布包帶著一塊或兩塊大洋。愁苦的神色從他臉上一掃而空,每天興奮地和娘數著還差多少,還有幾天就能湊齊,彷彿生活陡然間變得無比美好,那種幸福的表情是我在過去十五年中從未見過的。」
「但第七天早晨,爹回來的時候凍得嘴唇發紫,一進門就衝到灶前蹲下哆哆嗦嗦地烤著火,身上的老羊皮襖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。娘趕緊給灶裡添柴,又抱來一床被子給爹圍上,過了好半天,爹才緩過勁來。」
「『他爹,你怎麼了?你的皮襖呢?』娘焦急地問。」
「『輸了…』爹喝了半瓢熱水後沮喪地吐出這兩個字,便再也不說話了。」
「爹暖和過來後便倒在炕上,整整睡了一天,娘叫他吃飯他也不吃,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,爹從炕上爬起來,沉著臉往懷裡揣了兩塊冷饃,便又要出門。娘在門口攔住他,『他爹,別去了,錢我看夠了,耍錢贏來的錢留不長,哪能天天贏呢。』
「我也跟著娘攔住爹,說道:『爹,明個我去跟蘭草家說說,讓他們寬限寬限……』一句話沒完,爹吼道:『你個小兔崽子懂個屁!』伸手把我推開往門外就走,娘上前拽住他一隻胳膊,被他一下甩到一邊,一個踉蹌跌倒在我懷裡,爹頭也不回地出了大門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」
「我抱著娘,娘的頭靠在我結實的胸膛上,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男人對女人天生的保護慾望,雖然這個女人是我娘,但她首先是個女人。這慾望讓我只想就這樣抱著她,讓她靠著我,時間越久越好。她一言不發,只是怔怔地看著門外,眼淚從她眼眶中漸漸漫出來,爬滿了她的臉。天色終於全黑,我扶著娘進了屋,娘獃獃坐在炕上,無論我怎麼勸,她只是不說話。」
「十五年了,她的哥哥,她的丈夫從來沒有捨得打她一下,罵她一句,可以想見她這一次受到了多大傷害。我看看娘是勸不過來的了,便想去喬老大家硬把爹拽回來。娘死活不讓我去,說:『讓你爹去吧,吃個虧,學個乖,不吃虧的話他永遠不回頭,這是好事。』」
「那天晚上,爹又輸了兩塊大洋,回來後搶了娘當年從娘家帶出來的唯一的首飾、準備給新媳婦的銀戒指去換了酒,喝得爛醉如泥。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他喝酒。醒來後爹翻箱倒櫃找出娘藏起來的大洋又去了賭場。娘原本指望爹能吃了虧得個教訓,並沒有硬阻攔他,但她錯了。」
「爹從此每天回來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眼睛裡的血絲越來越多,脾氣也越來越壞。這個曾經雖然窮但卻溫暖的家在他眼裡變得是那麼的不順眼。他開始變得離不開酒,每天總是渾身酒氣,喝多了,就撒酒瘋,藉故和娘吵架,有時甚至動手打娘,酒喝夠了就去賭場賭錢。」
「娘把錢藏起來,他就翻箱倒櫃地找,把家裡弄了個底朝天。實在找不到錢就把家裡準備過年時辦的年貨拿去換了錢賭,越輸越賭,越賭越輸,最後越輸越多。年貨被爹變賣得精光,大年夜我和娘兩個人只能喝點麵筋湯。」
「不只年貨,只要值點錢的東西都被爹拿去換酒、換賭本,原本沒什麼擺設的家裡漸漸露出了四面的牆壁。我的婚事自然也因此泡了湯。女方家把聘禮退回來的時候留下話說只要我爹戒賭,一年之內這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。」
「女方的家人剛走,爹就把聘禮拿去換了酒喝,然後又一頭扎進了賭場。他輸錢的速度越來越快,從以前的每天一塊、最多兩塊大洋發展到每天至少三塊。沒幾天功夫就把攢下和借來的大洋輸得乾乾淨淨。然後他開始騙所有能騙的人,向他們借錢。由於爹曾經的好名聲,最初的時候他還能借到錢,但不久人們就都知道了他賭錢的事情,錢也借不到了,他開始偷雞摸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