彝家山寨
光禿禿的山坡上怪石嶙峋,稀疏的雜草以及矮小的樹木在岩石縫裡頑強地扎下根莖,在連綿起伏的山顛上,偶或出現一處狹窄的平壩,翻劃著曲折的壟溝,生長著高低不齊的玉米桿。
身背竹簍的農家婦女吃力地爬上壩頂,摘下玉米棒投進竹簍裡,又如此這般地再爬下平壩攀到公路上,將竹簍裡的玉米棒扔到平板車上,丈夫替代了馬匹,拉起韁繩順坡而下。
在山坡趨向平緩的一側,築起陋簡不堪的農舍,屋頂不見片瓦,窗口沒有玻璃,只是釘著一根根竹條,即不遮風,更不擋雨,乍看上去,與監獄毫無二致,甚至為了節省建築材料,許多農舍只有一面山牆砌著磚石,另一側敷衍繚草地綁紮著竹條。
「嗨唷唷,嗨唷唷,嗨唷唷,」
眾人齊聲協力,將氣絕身亡的大水牛投進篝火裡,烈火騰地竄將而起,熊熊的火焰照耀著場院的天空。灰色的大水牛很快被燒灼成深黑色,眾人將水牛拽出火堆,開始刮劃焦糊的牛皮,然後,再次投入篝火,火堆裡響起剌耳的噼叭聲,晚風輕拂而過,傳來嗆人的焦肉味。
眾人再次將水牛拽出火堆重新刮劃起來,此時,水牛皮由深黑色變成了黃褐色,飄逸著淡淡的肉香。少婦手起刀落,無情地剖開水牛的腹腔,將水牛的內臟一一掏出,咕咚咕咚地投進熱水鍋裡。處理完水牛的內臟,少婦又開始肢解水牛的屍體,將水牛劈成一斤多重的肉坨坨,一塊一塊地投進熱水鍋裡。
黑暗之中,身著盛裝的老寨主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走到我的面前,嚇得我渾身篩糠:完了,末日終於來臨了,我將被投進火堆裡,燒得皮開肉綻。
「你聽好,」寨主神色嚴肅地對我說道:「今天,是我們彝家山寨每年一度的火把節,我們彝家崇拜烈火,在我們彝族人的眼裡,烈火象徵著光明和正義,烈火不僅能摧毀一切邪惡的力量,還能照亮人們的心靈。在烈火的照耀之下,做過壞事的惡人立刻會現出他醜陋的本來面目,現在,我們要用彝家的火把,反覆地照耀你,你是不是人販子、拍花賊,就請在我們彝家火把個特殊的照妖鏡前進行公正的驗證吧!」
豁豁,我好生納悶:這是什麼山俗?小小的火把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?
「朵樂荷,朵樂荷!」寨主言畢,場院裡立刻喧囂起來,眾人嘩地湧進了場院,無論男女還是老幼,人人手執火把,嘴裡齊聲念誦著「朵樂荷,朵樂荷」,將我團團圍攏住,一隻隻火把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搖晃著,灼熱的火焰充溢著嗆人的蒿桿味:「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靈光,拍花惡賊快現形。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靈光,拍花惡賊快現形。朵樂荷,朵樂荷,……」
「朵樂荷,朵樂荷!」
「……」
「不,不,」我在火把的海洋裡拚命地表白著自己:「我不是拍花賊,我是旅遊的!」
沒有人理睬我的表白,眾人高舉著火把,在我的身旁反覆地穿梭著:「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靈光,拍花惡賊快現形。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靈光,拍花惡賊快現形。朵樂荷,朵樂荷,……」
「嗨,照吧,照吧,」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:「照吧,隨你們照吧,我什麼虧心事也沒有做。」
混亂之中,有人似乎輕輕地碰觸著我的肘臂,我睜開眼睛:哇,是你?
原來是追趕汽車的破衣少女,她也執著火把,灼熱的火光照耀著她秀美的面龐,我藉著亮如白晝的火光,發現少女的裝束髮生了質的變化,布丁疊布丁的爛衣衫已被別具特色的民族盛裝所取代,明亮的、飽含著深山野性美感的高額頭上纏繞著左一道又一道的深藍色布條,好似一張從天而降的大飛碟。
「你,是你,」我驚訝不已地望著少女,少女泛著晶液的珠唇微微一抿,又衝我神秘地擠了擠眼睛,突然,她將火把頭呼地撞向我的面龐:「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靈光,拍花惡賊快現形。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靈光,拍花惡賊快現形。朵樂荷,朵樂荷,……」
人圈外再次響起了寨主的話語聲,眾人嘩地散開,寨主走到我的面前,扯住我的手臂向眾人鄭重宣佈:在火神的照耀下,我並不是什麼拍花賊,予以無罪釋放!
「謝天謝地,」我長吁一口氣,有一種重獲新生的幸福感:「謝謝老寨主,謝謝可愛的彝家兄弟姐妹,我自由了!」
「哦~~朵樂荷,朵樂荷!」眾人不再糾纏我,手執著火把,或是圍場院而行,或是圍竹樓而繞,嘴裡還是唸經般地「朵樂荷,朵樂荷!」著,不過言詞卻有所改變了:「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神靈,燒死傷寒和痢疾。朵樂荷,朵樂荷!火神火神顯神靈,保佑五穀豐登,保佑六畜興旺,保佑人丁安康。朵樂荷,朵樂荷,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