牡丹街7號
魚肝油的皮膚比爸爸還要黑沉,並且乾乾巴巴的,彷彿沒有一絲水份,那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好像包裹著一張破舊的、皺巴巴的牛皮紙。更讓我費解的是,魚肝油的大長臉稜角分明,清瘦的五官活像是被鋒利的刀刃整齊地切割過。
看見魚肝油總是一言不發,我好生無聊,為了打破這令人難堪的尷尬局面,我嚷嚷道:「叔叔,我要尿尿!」
「哦,走,」魚肝油急忙起身,領我走向車廂的盡頭,過了一會,我又嚷嚷起來:「叔叔,我渴!」
「哦,我打水去!」魚肝油端來熱水,默默地放在我的面前,他依然板著面孔,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車窗外。
「中午了,」魚肝油抬起手腕,看了看手錶,終於主動地說出一句話來:「你餓不?」
「餓!」
「來,」魚肝油示意我爬到他寬闊的背脊上,然後,吃力地擠過人群,走過一節又一節的車廂,最後,滿頭汗水地將我背進餐車,他抹了抹額頭上的熱汗,點要了一盤香噴噴的蒜苔炒肉、兩碗熱氣升騰的米飯。我們對面而坐,各自無聲無語地往肚子裡填塞著菜飯。
放下碗筷,當我將頭再次轉向車窗時,車廂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,連綿起伏的大地在陽光的映照下,泛著剌眼的光芒,火車飛馳的越快,鐵路兩側的城鎮越少,景色也就愈加單調,感覺更是困頓無比。
厚雪沉積的荒原上,時爾閃現出一座無名的小屯落,一棟棟低矮的土坯房上飄逸著如絲的炊煙,看了讓人好不無聊,真荒涼啊!
深夜,列車不再狂奔,氣喘吁吁地停靠在積滿冰雪的月台上,披著軍大衣的爸爸將我從魚肝油的背上接過來,小心奕奕地給我扣上一頂棉帽子,「嗖——」一股寒風迎面撲來,我不可自抑地打了一個冷戰,面龐刀割般地疼痛:「哇,好冷啊!」
「來,」爸爸聞言,脫下軍大衣,披在我的身上:「是啊,哈爾濱可是全中國最冷、最冷的城市啊!」
「爸爸,」我仰著頭,拉著爸爸的手,問道:「調到哈爾濱,你幹什麼工作啊?」
「他,嘿嘿,」還沒容爸爸作答,不善言辭的魚肝油突然搶白道:「你爸爸還會幹什麼,到哪不都是擺弄破石頭!」
「哼,」爸爸不服氣地衝著魚肝油道:「哼哼,沒錯,我是搞選礦的,說白了,一天到晚真就是擺弄破石頭。不過,老於啊,你還不如我吶,你的專業,說白了,就是研究廁所的!」
「哦,」聽到爸爸的譏諷,魚肝油嘎然卡了殼,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以對。
「呵呵,爸爸,」我瞅了魚肝油一眼,不解地問爸爸道:「怎麼,你們設計院還有廁所科啊?」
「嗯,」爸爸煞有介事地點點頭:「當然有嘍,你於叔就在廁所科,不過,卻不是研究普通廁所的,而是專門給廢礦石研究廁所的,也就是說,經爸爸手處理過的、已經沒有開採價值的廢礦石,送到尾礦科去,你於叔就在那個科裡,他研究如何收留這些廢礦石,所以啊,兒子你於叔不就是研究廁所的麼?嘿嘿!」
「嗷,原來是這麼回事啊!」
「……」
第一次來到哈爾濱,已經是午夜時分,公交汽車早已停運,爸爸和魚肝油輪流背負著我,踏著剌眼的雪粉,艱難地行進在靜寂的大街上。我的面蛋早已凍成了紅蘋果,呼出的熱氣,冒著白煙,很快將棉帽的壓舌喘息成了兩條白皚皚的霜片。
我哆哆發抖地趴在爸爸背脊上,抹了一把眉毛上的白霜,迎著刺骨的狂風,雙眼充滿好奇地環視著這座陌生的北國冰城。
哈爾濱與鞍山和瀋陽最大的不同之處,便是縱橫交錯的街道兩側聳立著一棟又一棟稀奇古怪的建築物,並且,許多樓房的頂端還豎立著一顆巨大的洋蔥頭,讓我不由地聯想起《列寧在十月》中的場景:「爸爸,哈爾濱的街路怎麼好像是彼得堡啊!」
話音末落,寒風愈加猛烈起來,我摀住麻木的面龐,突然想起奶奶的話來,深有感觸地歎了口氣:「唉,這個驢屄地方啊,賊雞巴冷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