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上去很美




陳南燕從他眼前跑過去,這是他有所期待的一個目標。那隻屁股瘦小結實,有兩個凹陷像一對酒窩,在跑動時也紋絲不顫,分得很開,像兩條大腿更渾圓粗壯的頂軸。

我沒發現他當時有什麼思想活動,滿池熱水已經把他的身體泡得十分麻  ,腦子也昏昏沉沉,即便有所感觸大概也被癱氣般捂臉斥鼻的熱浪沖淡了。我想他覺得這是個相當好看的屁股,非同一般,因為他記住了,像攝像機把這一畫面記錄在磁帶上,只要他願意就能將其一遍遍重放如同陳南燕剛跑過去。這是一個冷冷的印象,或者說是一個純潔的烙印,假使說日後這一印象在他心目中有了一些淫穢的味道,並引發了什麼,在當時至多也只算是被狂犬病狗咬了一日,猛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症狀。

一柱熱水滋到他臉上,方槍槍扭頭一看,張寧生高晉一干人擠在一起看著他嗤嗤笑。

「真無聊。」他懶懶地想。

方槍槍會寫自己名字了。一筆一劃歪歪扭扭,但寫出來心裡總是痛快,知道這三個字就是自己,一想起自己,不是那張圓臉而是這三個字。這種簡化有時還會產生錯覺,以為又出現了第三個人°°在自己筆下。

大一班的孩子明年就要上學了,阿姨提前給他們上一些小學一年級的課,教他們認漢字掌握1十1=2這種複雜的計算方式。有時下雨,不能出去玩,我們大二班的孩子也跟著蹭聽幾節大一班的課,趕上什麼是什麼,這就全憑各人造化了,有心的孩子可以由此早熟。

我照貓畫虎學會了很多平時常說的話怎麼寫︰桌子、椅子、吃飯、勞動什麼的。還有一些蠻抽像的字眼︰社會主義、共產黨、國家、革命,因為總聽,習以為常,也當作有實物形狀的名詞不假思索地認識了。寫的時候腦中一概浮現出一尊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,以為這都是關於這男人的不同稱呼。

知識的大門這就等於向我們開了條縫,新詞彙瀑布般傾瀉在我們這些孩子的頭上,從黑板、書、歌、阿姨和大孩子的嘴裡一進而出。那是一個神奇的過程,紛紛揚揚的世界被筆劃繁複的文字重組,每一件形象分明的物體都有一個單線條的縮寫,每一個動作、每一個念頭都有命名,一提便知。那時我才知自己有多渺小,在人類活動中所佔的份額之少,一些詞完全與我無關,寫出來望而生畏,每個字都認識,聯在一起不明就裡。有這個詞存在,必是有那麼一種行為。特別是一些動詞,所指一定在每個人的能力內,為什麼對我們來說那麼陌生,我們到底還能幹什麼?這激起了我們極大的好奇心。

我們會唱的第一首長歌是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》。那首歌,從第一句到最後一句通篇宣讀11條軍紀,一句廢話沒有,完了就完了。據說這是毛主席當年為改造紅軍戰士煞費苦心想出的高招︰譜成流行歌曲。

李阿姨最愛聽我們唱這首歌,一旦有人違反了紀律,她就讓我們全體唱這首歌,違者錐心,聞者足戒,一副藥治百家症。這首歌很好聽,曲調簡單,歌詞易懂,這不許那不許跟不論我們小孩幹的事區別不大。只有一條,我們都沒幹過,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意思,所用動詞十分抽像,第七條。

每當我們唱到「第七不許調戲婦女們」時,都把重音落在「調戲」這詞上,邊唱邊用眼睛互相詢問,意味深長地點頭、微笑,都有點不好意思。很多女孩紅了臉低下頭,男孩也像自己真幹了什麼壞事似的,一種內疚油然而起。

唱完這歌,我們就懷著強烈的求知慾,坐在一起對這「第七條」東猜西猜。我認定這是個單一的明確行為,像摔一跤、打一嘴巴那麼只能用一個動作完成。這就很難猜了,打一下不對,罵一下也不對,這都有其它條規定了。「那抱一下呢?」°°我問大家。

「也不像。」高洋說︰「必須婦女還得不高興。你媽是婦女,你抱她一下,她挺高興。」

「那撞一下呢?」張燕生問︰「不打光撞。」

「大概吧。」高洋是我們大二班裡學問最大的,已經認識700多字了,都能看報了,什麼都懂,我們有問題問他,全都有答案。我們也都情他,既然他說是,那八九不離十就是。「走走,調戲婦女去。」我們很興奮地去找正在扔沙包的女孩,一個推一個往她們身上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