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邊母子情
那年秋天收罷了秋,爹娘就開始給我張羅說親,媒婆信誓旦旦地在炕沿上拍胸脯說包在她身上,可窮人家的媳婦哪有那麼好說!跑遍了十裡八鄉之後,終於在快入冬的時候,說成了一家願把姑娘嫁過來,是三十裡外的一個村子的,那姑娘人長得不壞,也能幹活,而且最重要的是沒要太多的彩禮,喝過訂婚酒後,商定過年的時候辦喜事,自那以後,天氣是一天冷過一天,黃河上了凍,爹也不能出去撐船了,就和娘在家裡籌備我的婚事,爹撐了二十多年船,多少攢下一點錢,但用來辦婚事,仍然捉襟見肘,爹只得東拼西湊地借錢,為了借一點錢要跑幾十裡的路,即便如此,到過了臘八的時候,仍然還有一筆錢沒有著落,而這筆錢是無論如何也弄不出來了,爹急得愁白了幾十根頭發,為了這筆錢焦慮不安,四處奔波,但結果是四處踫壁,有一天他出去之後,整整一夜沒回來,我和娘放心不下,生怕他出了什麼事,跟著整整一夜沒敢合眼,坐在炕上等著爹,到天明的時候他回來了,蓬頭垢面,眼圈發黑,卻滿臉喜色,娘迎上去,給他拍打衣服上的塵土,關切地問他這一夜去什麼地方了,爹從懷裡哆哆嗦嗦摸出一個布包來,一層層打開,等掀開最後一層的時候,我和娘的眼前陡然一亮,「玉綴!」娘驚叫一聲,不錯,爹手裡的布包裡包著的正是一塊銀晃晃的玉綴,「他爹,你從哪兒弄來的?」娘急切地問道,「你沒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?」爹得意地把玉綴重新包好,遞到娘的手裡,抑制不住心裡的喜悅,說道︰「你想哪兒去了,咱再窮也不能傷天害理的事,這快玉綴你知道怎麼來的嗎?是我在喬老大他們家贏來的,一夜,一塊玉綴,一塊玉綴啊!」娘捧著那塊玉綴,手不停地顫抖著,喬老大是有名的二流子,他家裡是個賭窩,每天都有許多賭徒在那裡徹夜狂賭,一夜間輸掉身家的不在少數,常常有人輸得押房子押地押老婆,我沒想到一向樸實勤勞的爹竟然也會去下賭場,而且竟然還會贏了,娘的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,把玉綴收好後,對爹說︰「他爹,咱實在弄不到錢,就和那邊說說,我看他們也是明事理的人,不至於太過為難咱們,這喬老大家,還是別去了,萬一輸了,那……」爹一擺手打斷她的話頭,說道︰「我看準了,輸不了,咱家窮歸窮,娶媳婦這面子不能丟!」娘還想說什麼,爹卻已經進裡屋炕上倒頭睡下了……
連著幾夜,爹都是在天明時興沖沖地帶著一身的疲倦回來,懷裡的布包帶著一塊或兩塊玉綴,愁苦的神色從他臉上一掃而空,每天興奮地和娘數著還差多少,還有幾天就能湊齊,彷彿生活陡然間變得無比美好,那種幸福的表情是我在過去十五年中從未見過的,但第七天早晨,爹回來的時候凍得嘴唇發紫,一進門就沖到灶前蹲下哆哆嗦嗦地烤著火,身上的老羊皮襖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,娘趕緊給灶裡添柴,又抱來一床被子給爹圍上,過了好半天,爹才緩過勁來,「他爹,你怎麼了?你的皮襖呢?」娘焦急地問,「輸了……」爹喝了半瓢熱水後沮喪地吐出這兩個字,便再也不說話了,爹暖和過來後便倒在炕上,整整睡了一天,娘叫他吃飯他也不吃,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,爹從炕上爬起來,沉著臉往懷裡揣了兩塊冷饃,便又要出門,娘在門口攔住他︰「他爹,別去了,錢我看夠了,耍錢贏來的錢留不長,哪能天天贏呢?」我也跟著娘攔住爹,說道︰「爹,明個我去跟蘭草家說說,讓他們寬限寬限……」一句話沒完,爹吼道︰「你個小兔崽子懂個屁!」伸手把我推開往門外就走,娘上前拽住他一隻胳膊,被他一下甩到一邊,一個踉蹌跌倒在我懷裡,爹頭也不回地出了大門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……
我抱著娘,娘的頭靠在我結實的胸膛上,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男人對女人天生的保護慾望,雖然這個女人是我娘,但她首先是個女人,這慾望讓我只想就這樣抱著她,讓她靠著我,時間越久越好,她一言不發,只是怔怔地看著門外,眼淚從她眼眶中漸漸漫出來,爬滿了她的臉,天色終於全黑,我扶著娘進了屋,娘獃獃坐在炕上,無論我怎麼勸,她只是不說話,十五年了,她的哥哥,她的丈夫從來沒有捨得打她一下,罵她一句,可以想到她這一次受到了多大傷害,我看看娘是勸不過來的了,便想去喬老大家硬把爹拽回來,娘死活不讓我去,說︰「讓你爹去吧,吃個虧,學個乖,不吃虧的話他永遠不回頭,這是好事!」那天晚上,爹又輸了,回來後搶了娘當年從娘家帶出來的唯一的首飾、準備給新媳婦的銀戒指去換了酒,喝得爛醉如泥,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他喝酒,醒來後爹翻箱倒櫃找出娘藏起來的最後的錢財又去了賭場,娘原本指望爹能吃了虧得個教訓,並沒有硬阻攔他,但她錯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