請你和我做愛……




以後她每天跟我說話,只說這一句。

作為醫生的職責,我不能跳開這個病人不顧,更不能接受這個絕對違反醫德的要求,不論住院醫師,主治醫師甚至護理長怎麼辱罵鄙視我笨手笨腳,我畢竟是宣誓過的醫生呀。但我也不能指控她、駁斥她,甚至不能告訴任何人。

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,一個脖子以下都不能動的美女病患要求和你做愛?在病房裡嗎?還是你自己色心大起想佔人家便宜想瘋了?不管她是否真心、自願,只要我做了,該死,而且是千刀萬剮該死的就是我。

但我還是忍不住問她究竟為什麼?在一個剛好她的病房已沒有其他病患,護士在打瞌睡,只有我在值班的晚上,她幽幽的告訴我,她充滿傷痛的一生︰從小父母雙亡,小時候被養父長期虐待,養母又企圖把她嫁(其實是賣)給一個智障男子。她國中一畢業就急忙離家,半工半讀維持生活,又因為心臟不好再加上美貌常受騷擾,因而對所有男性敬遠而遠之,一心一意發憤工作,只想存夠了錢去環遊世界,再也不要回到這個令她痛苦傷心的地方。

『現在什麼都不可能了。』

『我這一生,想得到的都得不到。』

『甚至愛情也沒有,如果至少有人,來愛一下。』

我不是一個濫情的人,但也被她說得鼻酸,老天確實太不公平了!我忍不住抓住她削瘦的手,她面部的表情掙扎了一下,或許是想回應我而不能吧。

『求求你來愛我,一次就好。』

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,我只會感激你一輩子。』

『就算為我二十歲……慶生,好嗎?』

我仍然搖頭,緩步離去,又不忍心回頭時,看見她已滿臉淚水。

我把整堆整堆的醫學書藉從書架上掃落,怨恨這些東西跟本無法幫助我解救一個善良無助的人,而唯一能令她這悲慘一生稍稍安慰,減少一丁點遺憾的事,又是醫學信條裡絕對不容許的,那我辛苦幾十年拚命考上醫科,又苦讀七年當成醫生的意義何在?

那一晚我失眠了,閉上眼睛都是她蒼白的容顏,漸失血色的朱唇輕啟︰『請你和我做愛。』

之後她不再開口了,連我也不,只是一見到我就流淚,連隔壁病人和護士們都發覺有異,大家一看到她流淚,就一起轉頭看我,我雖然什麼也沒做,卻羞愧得無地自容。

我所羞愧,或正因我什麼也沒做。

她床頭的一瓶百合花枯了,小護士告訴我許久沒有人來探病了,好像是她自己不要朋友們來的。

『她好像不想活了,藥不肯吃,我都要用灌的,幫她翻身擦背,她也不肯合作,餵她吃飯,不久就發現幾乎全都吐在垃圾桶裡。』

『也難怪,那麼青春美麗,要是我也會不想活。』

『沒有人愛,很難有求生意志的。』

一句話又重擊了我矛盾徬徨的心!如果真的答應和她做愛,她就算有人愛、就算愛過了嗎?獨自值班的夜晚,我在走廊上來回踱步,像一隻焦躁的野獸,不知不覺,就走到她的病房外了。

裡面好像有談話的聲音,今天轉兩名到安養院,她那間病房應該又只剩她一人才對,現在也不是會客時間,我看看趴在櫃檯上的夜班護士,悄悄開了房門。

是窗戶沒關好,百葉窗在寒風中晃蕩著,呼呼的風聲聽來像是有人在咆哮,我輕手輕腳關好窗,臨走前看了她一眼。

原以為在熟睡的她睜開眼睛,淚光迅速在眼眶中泛起,『好,我答應你……和你做愛。』我艱難的吞了口水,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在她臉上看見笑意,像一池春水中緩緩漾開的漣漪……

我用眼光詢問她,她輕輕點了頭。

一股激流沖射出,我終於完全進入她的生命了!她的身體微微震動著,指甲深深攥入我的白色醫師服,幾乎刺入我的背部肌膚,這對她一定是劇烈而永遠難忘的震動吧!我自己也像是第一次似的被強烈撼動了,一名悲慘命運的女子企圖從我身上抓住人生僅有的、最後的幸福。

沒想到我能給的不是我的醫技、我的愛心,而是我最微不足道、每天生產的能量,我不知應喜應  ,只仍如驚惶的鼠輩般看著屋外,走廊上的日光燈依然慘白,沒有暗影掠過,沒有腳步聲,我平安的完成人生最大的冒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