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經的文革歲月




作為一個革命青年,我吶喊著滿懷真誠的革命願望投入了這時代的洪流。

短短的一年之中,我經歷的事情實是目不暇接。從學校到社會,各種人物露出嘴臉,各種變化使人眼花繚亂。在一天之內,真理可以變成謬論,功臣可以變成罪人,激動之後的茫然讓年輕的我百思不得其解。

「李思永,你這個黑崽子,我們這個紅色的集體可不要你!」一句話,我被一腳踢出了這個令我感到無比自豪的炮打司令部。儘管我文武雙修,曾是七二九司令部和炮打司令部爭先追逐的對象。但由於父親的黑身份,現在我是人見人棄的黑崽子了,不復當日的意氣風發。

記得那天輪到我值日,等我忙碌好後,已是月上柳梢頭了。

教室外月光如水,兩排高大的毛白楊沙沙作響,我忽然聽到小提琴的聲音,它好似來自天外,輕渺遙遠,要不是我知道母親現在在家裡給父親熬藥,我還以為是母親在拉呢。

過了一會,它飄近了,帶著萬種柔情,恰似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在窗下喁喁低語。我信步循著琴聲走去,這是莫扎特的小提琴曲--《e大調慢板》。

老實說,在這個年代裡聽到這樣一首曲子,我是大覺訝異的。

琴聲同周圍的一切是多麼的不協調!

要知道這時正是天下大亂的年月,1967年,*敏感信息過濾*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,風起雲湧,波瀾壯闊。此時的中華大地正是一片武鬥的聲音。

這道琴音不啻天籟,行經黑暗的走廊向我漫將過來。走廊盡處的屋門開著一道縫,一線燈光洩露在走廊的地板上,我輕輕的打開門。

拉琴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。那姑娘站在窗口,背對門,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和開門聲。

空曠的教室裡只有琴聲迴盪。

在日光燈下,她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襯衫,一條半舊的藍色裙子,下擺齊膝。

光著腳,穿一雙淺綠色夾腳趾的海綿拖鞋。她的頭髮散在腦後,好像才洗過的樣子,用一根紅帶子鬆鬆紮住。她微微偏著頭夾住小提琴,露出頎長白晰的脖子。


她拉弓的手臂上下擺動。

我靜靜的注視著她,這美妙的琴音竟然是由這樣一個如此年輕的姑娘拉出來的,而且是在這個「紅色恐怖」的年月!琴音漸歇漸消,終於歸於岑寂。

「這可是違禁的,姑娘。」那姑娘回過頭來,卻沒有絲毫的畏怯,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閃動著,「你是誰?」她的聲音清脆動聽如黃鶯兒在唱歌,「你又懂得什麼,這是什麼曲子?」她的話裡還帶著些許輕蔑和嘲諷。

「莫扎特的《e大調慢板》,沒錯吧。你拉得很好,是誰教你的?」我故意裝作倚老賣老的樣子看著她,這姑娘我以前沒見過,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。

她驚訝地看了我一眼,在我們這間普通不過的中學,能聽得出這種高雅的小提琴曲是不多見的。

「你會拉麼?我是媽媽教的。」

「我也是媽媽教的,咱們不會是同一個媽生的吧?」

我取笑著從她手上接過小提琴,可能是我那種正規的拉琴姿勢鎮住了她,她沒有理會我的輕薄,聽到我那熱情奔放的曲子,她驚叫道:「薩拉薩蒂的《流浪者之歌》,你不是這兒的學生。」

「我是,今年高二。我叫李思永,你呢?」我一邊把小提琴還給她,一邊用眼睛強姦著她的天真麗色。

「我叫曾麗媛,真沒想到……」我知道她是驚奇,一個窮鄉僻野的中學竟有如許高人存在。我微微一笑,走出門去,清爽的風吹入我敞開的衣襟,竟有些許寒意,卻不曾留意到身後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癡癡的看著我。

「怎麼這麼晚回來,菜都涼了,我去熱一熱吧。」母親一向都是等我回家一起吃的。

「媽,我去熱吧。」我和母親搶著做,母親這幾年過得不容易,我深知母親內心的痛楚,每每在暗夜裡偷偷地哭泣,第二天面對兒子卻又是滿臉的笑容。

母親微微一笑,「你還是乖乖的坐著等吧,別越幫越忙。」雖然我於廚藝也頗有心得,但在母親面前毫無資格可言。

母親微笑的樣子象天使,我怔怔的望著她窈窕的身影,忙碌中的母親另有一種美,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天然的風情繚繞。我用力捏了下自己的大腿,對自己慈愛的母親也起了邪念,真是罪過。

我覺得全中國的人好似都瘋了一般,沒有人對這場革命運動有任何疑問,作為一個當事人,我身臨其境的經歷了一場讓我徹底脫胎換骨的打倒「牛鬼蛇神」

的運動。

「把無產階級*敏感信息過濾*進行到底」的口號聲響徹整個廣場,與其說是這廣場,不如說是廢墟。

學校的黨委書記和校長等大大小小幾十個「牛鬼蛇神」被帶到了這裡受刑。